芸娘与我青梅竹马，为了供我读书差点熬坏一双眼睛。
还好我不负她辛苦，高中状元。
我婉拒皇帝的赐婚，表明家有爱妻，此生唯她一人。
公主虽笑着，却绞坏了手中的帕子。
我迫不及待回家报喜，却见芸娘浑身青紫死在家中。
三月后，我风风光光迎娶了公主。
1
芸娘死在了她十九岁生辰这日，恰好是我殿试当天。
我金殿一举夺魁，毫不意外。
晚间，我手捧芸娘最爱的山茶花，全是花骨朵，养几天就能开花，芸娘定然喜欢。
欣喜地推开家门，只见院里一片狼藉。
心下惊慌，我连滚带爬地跑进屋内，见到里面场景的那一刻，向来坚韧的我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额头磕伤，鲜血直流。
芸娘浑身青紫躺在床上，双眼圆睁，双手死死护住肚子。
不！不可能！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跪在床前，触碰到她冰凉身体，手忙脚乱地扯起被褥往她身上盖，嘴里不可置信地说着：
“暖一暖，我们暖一暖就不冷了……芸娘……芸娘……”
我的声音逐渐呜咽喑哑。
泪水掉落在芸娘脸颊。
她没有同往日一样，笑着抚摸我的脸庞，我才清晰地意识到。
我的芸娘，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死死地将芸娘箍在怀里，颤抖着呜咽哀鸣，好像失去了神祇的信徒般惶恐失措。
这般凌乱残暴的现场，芸娘死得如此惨烈，我脑海间顿时浮现出一个人影。
大安的乐嘉公主。
殿试后她命人诓我到花园相会，诉说情意，我婉言拒绝，表示家有爱妻，只愿与芸娘相守一生。
那时她虽是笑着，可嘴角有些狰狞。
我尚未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宫女凄厉的惨叫声，嘴里喊着公主饶命。
素闻乐嘉公主暴虐成性，看来传闻是事实。
我快步离开，却没有听见公主阴沉的咒骂。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绣娘！还敢抢本宫看上的人！”
“既然是卑贱之身，本宫就赐她一个最肮脏的死法。”
她是大安唯一的公主，嚣张跋扈惯了。
我那时只想早点回家找芸娘报喜，高兴过了头，哪还想到她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
2
早间芸娘含笑的模样在眼前浮现。
她比我还紧张，一大早就起来了，为我整理了三次衣衫，还给我煮了热乎乎的鸡蛋。
芸娘捧着鸡蛋脸颊绯红。
我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目光专注，深情温柔。
接过鸡蛋，剥了壳，一分为二，一人一半。
成婚前几年都是靠她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替我缴纳束脩。
她也是那几年累坏了眼睛。
后来我才名渐起，接了些代写诗词的活计，日子才算好起来。
芸娘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从不为自己着想。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临走前，我担心她着凉，不许她出门相送，“芸娘，我很快就回来。”
她娇俏地扑进我怀里，喜不胜收又有些神秘地说：“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保管你惊喜得合不拢嘴！”
我瞧着她不自觉抚摸肚子，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抿唇笑而不语。
傻芸娘。
我暗自摸了摸怀中之物，我也有惊喜要给你。
却不想再相见，竟是天人两隔，一尸两命。
我替芸娘整理仪容，颤抖着从简陋的妆盒里取出昨日买的玉容粉，为她精心上妆。
芸娘向来爱美，却不愿多花一文钱妆点自己。
她生得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即使只在耳后簪一朵花，也难掩倾城之姿。
之前路过小摊，她多看了几眼这盒新款玉容粉，却在我询问的时候摇头挑刺。
一下说盒子不好看，一下又说里面的粉颜色不好。
她不会说谎，急得脸颊通红，手忙脚乱地拖着我走了。
我找了个借口又折返回去，悄悄买下。
晚上在芸娘面前献宝时，她眼里是挡不住的喜悦，可很快垂眸怪我乱花钱。
“一两银子呢！够给你买很多书了。”
我只能假托是送她的生辰礼。
我的傻芸娘，生辰礼自是更加珍贵的礼物。
只是，还没等我送到……
芸娘腿间的鲜血已干涸成乌黑色，芸娘尚未与我分享她身怀有孕的喜悦，就再也说不出口。
雪白的妆粉掩盖住她身上的青紫伤痕，却被我不小心掉落的眼泪破坏。
我一个劲地朝她道歉，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公主看上了我，芸娘何至于遭此劫难，被人凌辱致死。
金銮殿上我刚拒绝了皇上的赐婚，不到半日芸娘就惨死。
乐嘉公主施压，京兆尹尚未勘察现场，就以盗匪抢劫结案。
我知道此时没有办法撼动公主的势力，没有追问纠缠。
盖棺下葬那日，我将盛开的山茶花摆放在芸娘胸前，为她整理耳畔的碎发。
芸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把大安的长公主送到黄泉路上向你谢罪。
3
丧妻不到三月，我娶了乐嘉公主。
大婚当日，同僚纷纷祝贺我当了驸马，日后就要平步青云了。
“嗝……升官发财死老婆，李大人好福气啊！”
“就那种村姑能给我们男人帮什么忙啊！还不如早死了干净。”
……
一群人上赶着献媚，用恶毒的语言贬损芸娘。
身边凤冠霞帔浓妆艳抹的乐嘉公主高兴得花枝乱颤，傲慢不逊地扫过底下献媚的人，转向的时候瞬间眼含秋水娇媚勾人。
好好一个公主，偏要一副青楼女子做派。
我强压下心里的恶心，假笑着对上乐嘉的眼神。
思绪却飘远了，想起我和芸娘成亲的时候。
我们都是孤儿，十六岁出了福善堂更是一贫如洗，我连一身像样的嫁衣都没能给她准备。
我替书店抄了两个月的书，只换来一匹红布，芸娘亲手一针一线地缝了一件嫁衣。
龙凤呈祥的图案，在她的手下栩栩如生。
没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也没有热闹的宴席，就在月老庙，我们拜了天地。
月老为媒，愿佑善男信女，恩爱不移，白头偕老。
晦暗烛火下的芸娘面如桃李，我愣住了，还是她轻声的一句“夫君”将我拉回了神。
对上她灼灼的目光，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在破庙里寄居忍饥受冻。
后来她跟着我上京赶考，我用帮人作诗的钱买了房产，又有了些许积蓄，芸娘再也不用在昏暗的灯光下赶绣品。
我就想着有一日高中，定要为芸娘补办一场隆重的婚礼。
芸娘却怎么都不肯，她靠在我怀里轻蹭着，说只愿我们夫妻恩爱白首，那些虚礼她都不在乎。
她生辰前半月，我用替人写策论的钱，买了九颗极好的明珠，寓意长长久久。
唯有珍贵夺目的明珠才配得上芸娘这般好的女子。
我知她定会埋怨我怎么这般浪费。
所以早上出门后拐去了鱼市，买了几个上好的河蚌，将珍珠塞了进去，悄悄用细线沉进河中。
再借生辰之事约她夜游，然后“很凑巧”地捞到河蚌，再“运气很好”地开出九颗明珠。
脑海中浮现出她见到明珠时光彩夺目的神情。
我唇角含笑，轻笑出声。
“李郎，你来啦！”
乐嘉故作娇柔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4
烛火通明，刚踏进房门，乐嘉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想要扑进我怀里。
我一个闪身，她狼狈地摔倒地上，四仰八叉，身上重重的礼服压得她爬不起来，好似一个王八。
我温柔地要扶她起来，却假装笨手笨脚，踩了她宽大的裙角，她又重重地跌下去。
“还不快来人！你们都是瞎子吗？”公主的声音像是要吃人。
门外的丫鬟全都面露难色，乐嘉公主是出了名的狠辣，现在进去的人肯定要受牵连，大概率小命不保。
一个端水路过的丫鬟被人推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刚扶起乐嘉，就被一脚踹倒在地。
她高高在上地睨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门外的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就被乐嘉的下一句话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求饶。
“还有你们！一群贱婢，站在那儿看本公主的笑话吗？全给本公主打死！”
见她如此草菅人命，我心有不忍，出言解救。
“公主，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见血岂不是不吉利！”
乐嘉闻言立马收敛起恶毒的神情，一副小女儿的表情说她太气了才会考虑不周。
素来暴虐的公主如此听劝，我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随即就被退出房门的丫鬟吸引了目光。
那侧脸，好像皇后啊！
皇后素来疼爱乐嘉公主，成婚前夕，特意把我叫过去叮嘱一番。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什么德性，刁蛮骄纵趾高气扬。
皇后有些难以启齿，可为了女儿还是开口了，说乐嘉善良单纯，只是自小娇惯坏了，让我多包容。
我暗自耻笑，低下头眼神冰冷。
我嘴上应着，必待公主如珠如宝，心里却恨不得把她撕碎。
善良单纯？
乐嘉公主随意打杀宫人，难道你这个皇后当真一无所知？
那时我想，百姓口中贤淑端庄的皇后也不过如此。
可如今。
我脑海中闪过打听到的隐秘传闻。
曾经被乐嘉公主惩罚过的宫女，抱怨乐嘉脾气大，一点儿也不像皇后，当晚就被虐打致死。
细细想来，乐嘉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女儿，却和他们没有半分相似。
难道这其中真有隐秘？
我刚要细想，就被矫揉造作的声音打断，“李郎，春宵苦短，我们快开始吧！”
乐嘉像没骨头的蛇一样想要往我身上挂，幽暗的烛火中，我眼神晦暗不明，轻笑了一声好。
我踏出房门的时候，满身都是乐嘉常用熏香的味道。
我嫌恶地扫了眼身上的衣服，恶心至极。
打马出门，直奔永定河。
我沿着记号找到那日藏好的河蚌。
明珠犹在，故人不复。
我抱着湿漉漉的河蚌泣不成声，路边的行人都绕得远远的，只当我是一个疯子。
芸娘，我好想你。
你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替你报仇了。
5
自从有所怀疑之后，我留心观察乐嘉的一举一动。
发现她好像很讨厌皇后，虽然面见皇后的时候很是规矩有礼，但整个人好像窃贼般紧张兮兮。
我的目光在母女二人间穿梭，越看两人越不像母女。
她回了公主府就摔东西打骂侍女出气，我假装关心让她别气坏了身子。
乐嘉脱口而出，唤皇后“那个死老太婆”。
话还没说完，自知失言，眼神躲闪扫到了院中正在浇花的一个仆妇。
“喂！本公主说你呢！”
她指着仆妇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挑刺般责怪仆妇没有照顾好她的爱花。
仆妇也不辩解，跪在地上讨好地看向乐嘉。
知道我素来宽厚，乐嘉为了讨好我，压了几分本性，可还是稍不顺意就杖责下人。
乐嘉让人杖责仆妇，一个丫鬟冲上来不停地磕头，求公主饶恕她母亲。
“呵，好一个母慈女孝！”
不知道丫鬟哪里戳了她的痛脚，乐嘉咬着牙命令下人。
“那本公主就成全你，来人！给我打！使劲打！打到死为止！”
眼见自己的女儿被几个大汉架住，仆妇却不心疼，反倒是满眼疼爱地看向高高在上的乐嘉公主，丝毫不在乎这个人要打死自己的女儿。
看着仆妇溢于言表的孺慕之情，我心里疑虑渐生，越看越觉得两人面容相似。
联想到这段时间查到的消息。
皇后生乐嘉公主时难产晕死了过去，殿内乱了套，好不容易救回皇后，众人才想起刚出生的小公主。
浑水最容易摸鱼，我心下有了计较。
我表现出厌恶的表情，乐嘉连忙让人把丫鬟拖到后院行刑，一副小女人的表情讨好我。
安抚好乐嘉后，我让人救下丫鬟，帮她假死，离开公主府。
夜间无人时，乐嘉早已“沉沉”入睡。
我偷偷见了那位名为平儿的丫鬟，她感恩戴德，跪在地上就要向我磕头。
我扶起她的时候，发现她的手腕上有和公主一样的胎记。
细细回想，乐嘉的胎记颜色稍微深一点，边缘还有一种僵硬感。
好像是比照这什么临摹的一样。
我知此时急不来，只是留下一句引人遐想的话转身离开。
“若你的生身父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
点到为止，再找人向她透露公主虐杀我发妻的事。
她若是个聪明人，心中定有猜测，我或许不是真心想娶公主。
幸好平儿不负我所望，没过几天就找上了我，和盘托出。
6
我仔细询问平儿，才知道她的母亲时常虐打她。
偶尔喝了酒，打她的时候还会发酒疯胡言乱语，让她把孩子还给自己。
小时候她以为，因为自己不是男孩子，母亲才会恨自己。
她只能拼命表现，什么活都抢着干，就为了展现自己和男孩子一样有用，不是废物。
可得到的只是母亲的嘲讽。
后来有一次，母亲被公主责罚，回去后又喝了酒。
她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呵，你这辈子也只配替我的孩子当个卑贱的奴婢了。”
母亲清醒后她追问，只得到一顿暴打。
从那时起她就一直想要找到亲生父母，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你的机会来了！”
“只是我若帮你成了大安最尊贵的公主，你……”
“大人放心，我定能助您完成夙愿！”
揭露这桩陈年旧案须得铁证，光靠我的猜测没用。
我安排了小厮灌醉了仆妇，从她口中猜测完全得到证实。
乐嘉果真不是皇后的亲生孩子。
仆妇当年趁乱狸猫换太子，将自己的孩子和真公主调换了。
我买通皇后寝宫的侍女，让她有意无意在皇后面前讲起民间恶仆调换孩子的故事。
“娘娘，您是不知，那财主夫人温良贤淑，生的女儿却刁蛮任性，没承想竟是被刁奴将两个孩子给换了！”
“可怜的小姐，被换了富贵人生不说，还每日被恶奴欺辱！”
说者有心，听着也有意。
这段时间，屡屡有公主暴虐的消息传到她耳中。
她正满心愁绪，不知怎么教育公主时，却听了这样一个故事。
心里被埋下了一颗种子，逐渐生根发芽。
而公主府内，女人满头珠翠，双眼迷离地享受身上人的伺候。
嘴里叫着，“李郎，我要给你生孩子！”
殊不知，伺候她的只是从宫里退出去的，功力深厚的老太监。
更不知，她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