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鸢心错付

    人人都说皇帝爱我至深。
    即便我嫁过摄政王,生过孩子也要接我进宫做贵妃。
    只有我知道,我不过是他对付权臣的一把刀。
    曾经他让我爱上他,只是想利用感情来算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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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军打进摄政王府时,我匆匆从后院赶到前厅。
    几度威胁到皇权,左右朝政数年的摄政王萧炎,已经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中。
    看到我时,他灰败的眼里恢复了些许神采,颤颤巍巍地朝我伸出手。
    手掌摊开,掌中是一块令牌。
    那是出城的令牌。
    我接过令牌,他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是来接我走的。
    可我如今,却不想走了。
    我想再好好看他一眼,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还未伸手就被禁卫带了出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车夫使劲扬着手中的鞭子朝城东走去。
    那是皇宫的方向。
    很多年前,我曾无数次站在这条街上,朝着这条路的尽头张望。
    勤政殿里,众人严阵以待。
    等了很久,皇帝终于来了。
    看到萧恒时,我才觉时间过得竟如此之快,距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五年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昔日的痕迹。
    萧恒脸上稚嫩尽褪,举手投足之间,很有帝王的威严。
    我很清楚,眼前的这个男子,再也不是那个温柔的少年。
    他看到我身边的萧钰时,脸上的笑意凝结在嘴边。
    “他是……”他指着萧钰,颤声问道。
    不善的眼神吓到了萧钰,他往后退,躲到了我身后,怯怯地瞧着萧恒。
    我摸了摸萧钰的脑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而后抬眼对上萧恒的眼神:“我儿子,算起来,应该是陛下的从弟。”
    萧恒脸如白纸,怔愣地看着我,大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摄政王瞒得朕好苦。”
    周围的空气低沉地要命,在场的内侍宫女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神情,极力垂下脑袋。
    萧恒应当不知道萧钰的存在。
    摄政王有意瞒他。
    即便他是皇帝,手眼通天,也打听不到我在摄政王的任何消息。
    僵持许久,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萧恒眼中满是怒气,喝道:“不见,都给朕滚。”
    宫人们噤若寒蝉,乌泱泱跪了一地。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
    五年前,明明是他亲手将我送上了去往摄政王府的轿子。
    在我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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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众人尽数退去,我作了个揖,也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几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遇见了皇后沈蓉。
    她等在殿外,身边站着个身着明黄色衣裳的男童,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打量着我身边的萧钰。
    萧钰没见过与他一般大的孩子,许是好奇,上前摸了摸那孩子腰间的配饰。
    那孩子一下变了脸,将萧钰狠狠推倒在地上。
    皇后一脸蔑视地看着我指桑骂槐道:“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好不要碰,这次是栽个跟头,下回丢的,没准就是小命喽。”
    我将萧钰从地上拉起来,小家伙坚强得很,愣是没哭。
    我没再搭话,抱着萧钰向宫外小道走去。
    身后,是皇后的嘲讽:“不过是个野种,莫说推他一把,就算是要了他的小命,难道皇上还会因为他责怪本宫吗?”
    我伸手捂住萧钰的耳朵,快步离开。
    第二日,我被册封的消息在宫内外传得沸沸扬扬。
    摄政王是先皇的弟弟,也是萧恒的叔叔。
    我嫁过摄政王,原本,该是萧恒的婶娘。
    萧恒却封我为贵嫔。
    地位仅次于皇后。
    骂声来得很快。
    前朝,文官御史们说萧恒倒行逆施,罔顾人伦,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拜他所赐,我也好不到哪去。
    宫人们说,我手段高明,风头几乎盖过了皇后。
    朝臣们说,我狐媚惑主,实实在在就是个祸水。
    世人都说,皇帝爱我,不在乎我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
    可只有我知道,萧恒并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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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他封我为昭仪,册封结束后,却将我抬到了摄政王府,亲手送到了摄政王的床榻上。
    后来,他运筹帷幄,经营算计,终究将摄政王斗败。
    而我,从始至终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当晚,萧恒来了我的寝宫。
    眼神迷离浑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酒气。
    他喝醉了。
    我原本已经睡下了,听到脚步声,便翻身起来见礼。
    萧恒却跌跌撞撞地走了上来,而后越过我,径直走到榻前,看着熟睡的萧钰。
    “眉眼像你。”他伸手指了指萧钰道。
    话音刚落,萧恒便朝着萧钰伸出手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萧钰一张小脸霎时变成青紫色,四肢在空中毫无章法地挥舞,不住地挣扎着。
    我一阵惊惧,脑子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忙上前去死死拽着萧恒,妄图将他拉开。
    但他力气实在太大了,一双手像是铁钳一般,死死箍着萧钰的脖颈,怎么拉也拉不开。
    萧恒状似疯癫,看向萧钰的眼神,是炽烈的妒火和满满的恨意。
    萧钰挣扎的力气渐小,四肢也渐渐不动了。
    我感觉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绝望包围。
    我四下打量,试图在屋中寻找任何能阻止萧恒的东西。
    见梳妆台上有只簪子,我忙上前将簪子紧紧握在手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萧恒刺去。
    “你放手……”
    簪子末端从萧恒手臂上贯穿,萧恒吃痛,惨叫一声,一下子松开了萧钰。
    我扔下簪子,跪坐在床上,抱着气息微弱的萧钰嚎啕大哭。
    萧恒似乎酒醒了不少,怔忪地瞧着我。
    静默良久,他躬身将脚下的簪子捡起来,就着衣裳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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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又转身吩咐侍卫道:“宣太医来给他瞧瞧。”
    我眼神锐利地望着在场众人吼道:“滚出去,都滚。”
    萧恒闻言,神色黯淡,失神离开。
    当夜,萧钰一直反复梦魇,夜里惊醒了好几次。
    醒来便一直哭,好不容易哄睡了,不多时又会被惊醒。
    我一晚上没睡。
    直到天快亮时,萧钰才睡得安稳了些。
    我困得要命,闭上眼睛才一会,天已经亮了。
    此后的好几日里,萧恒再没来过。
    我刺伤萧恒的消息也不知被谁给传了出去,这几日上朝时朝臣们因为怎么处置我争论不休。
    萧恒面对朝臣逼迫与劝谏无动于衷,只说自己是不小心受的伤。
    之后,他差人送了很多金银首饰玉器摆件,又送了几十个风筝过来。
    风筝的图样做工都甚是精美,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当夜,皇后派人来,说次日要召见宫嫔,让我明日一早便去芷兰宫。
    按照礼制,新封的宫妃是要去芷兰宫中给皇后见礼的。
    我一早便去了。
    但在皇后宫中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皇后才差人来说:“各位娘娘先回去吧,皇后身体不适,今日怕是不宜见客。”
    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是压下心里的疑问,离开了芷兰宫。
    一脚刚踏进宫苑,照顾宜儿的宫女便慌慌张张跑过来,或是跑的太匆忙,连发髻都乱了。
    她一见我,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贵嫔娘娘饶命,小公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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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压下所有的不安,安排宫女侍从在宫中各处寻找。
    可找遍了整个寝宫宫,还是没找到萧钰。
    我将人尽数散出去,将平日里萧钰极有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
    情急之下,我叩开勤政殿的大门,去求了萧恒。
    殿上灯火明灭,他伏在案前,手边是一堆奏章。
    “不行,皇后毕竟是中宫之主,你如此闯进去,不合礼数。”
    “那请皇上派宫人去皇后宫中搜一搜!”
    “她是皇后,朕若带人去皇后宫中搜宫,会引起前朝猜疑,动摇社稷。”
    我看着他推诿的样子,又想起之前的事情,一股寒意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我紧紧盯着他,颤声问道:“陛下不应允,究竟是为了包庇皇后,还是……”
    “什么?”
    萧恒看了看我,瞬间明白过来,脸色转而变得阴沉。
    “宜儿失踪,本就是陛下的手笔?”
    “你就是如此看朕的?”
    盛怒之下,他抬脚踹翻眼前的桌案,案上的奏疏散落一地。
    他大步走上前来,揪住我的衣领,一把将跪在地上的我拎了起来。
    喉咙被衣裳紧紧勒住,我感觉呼吸有些不畅,脑袋也跟着发昏。
    耳边是萧恒的怒吼声。
    “朕是皇帝,若朕真的想杀他,那个野种根本没机会走出摄政王府。”
    萧恒的脸近在咫尺,但我觉得眼前似乎有一团迷雾,怎么看都看不清他。
    “野种?”我凄然一笑:“所以,陛下确实想让他死,不是吗?”
    我这句话,像是戳中了萧恒的心事。
    他一脸的阴郁,一点点松开了手。
    我没了支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萧恒没再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
    我惹怒了萧恒,被禁足了。
    萧恒一回去,便让人将禁足令送过来,并晓谕六宫,让众人不要来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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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找人给禁卫军的首领景轩送了封信。
    我与他自小便相识,他虽是皇帝的人,但说不准会看在我们曾义结金兰的情分上帮一帮我。
    一天后,景轩差人送来了回信。
    他答应派禁卫军在皇宫各个角落寻找萧钰的下落。
    禁卫军出动,找了三日,依旧一无所获。
    这几日我心念萧钰的安危,几乎没合过眼,宫人送来的饭食也吃不下,没过几日,便病倒了。
    第四日时,伺候我的宫女莲儿神色晦暗地走到我榻前,说禁卫军都回去了。
    我脑中混沌,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解释道:“人没找到,但在皇后芷兰宫的荷花池里,找到了一只靴子。”
    她看了看我,有些不忍地小声道:“侍候小公子的宫女去看过了,说……说就是小公子那日脚上穿的。”
    我顿觉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后,晕了过去。
    我开始无休止地陷入那些比现实更为绝望的梦境。
    醒来时,萧恒正坐在榻前握着我的手。
    “宜儿找到了吗?”我用仅有的力气问他。
    “还没有。”他垂眸道。
    我甩开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不再言语。
    三日时间,若是早点到皇后宫中查找,萧钰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很久之后,我扭过头去,对萧恒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他走之后,我又做了许多梦。
    梦里,萧钰站在一处池子边,朝着我挥手。
    我想喊他,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萧钰就这样,消失在我眼前。
    这个场景,在我梦中重复了很多遍,耳边一时是萧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时是萧恒唤我的声音。
    陡然惊醒时,梦里的一切,又都渐渐模糊。
    萧恒将萧钰认作了义子。
    命礼部为其治丧,并辍朝三日。
    丧礼极尽隆宠,规制远超过其他的宗室子弟。
    我的宜儿来了人间不到五年,不应该只换得一场风光大葬。
    他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7
    葬礼之后,我缠绵病榻许久,我那便宜爹户部侍郎郑辅却进了宫。
    我这个爹,从来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有他的仕途经济。
    我娘是他买来的妾室,入府半年便有了身孕。
    大夫人生怕我娘生下儿子,每每让我娘挺着大肚子去她院中站规矩时,我爹都视而不见。
    大夫人食髓知味,开始频繁在我娘的安胎药里投毒。
    这一投就是六个月。
    分娩时,我娘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我生了下来。
    她因积毒太深而死,我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大夫人特意跑到我娘的院子,掀开襁褓再三确认我不是个男婴,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我爹扔给管家几百文钱,让他将我娘草草下葬,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给。
    我体质特殊,百毒不侵,我的血不仅能毒死花花草草,还能毒翻小动物。
    先帝在世时,一直痴迷于求仙问道之术,常年服食丹药
    阿爹想向皇帝献媚,但他又很惜命怕死,于是二话不说就把我这个便宜女儿推了出去。
    他说什么毒药都毒不死我,我可以在宫中活很久。
    于是,八岁那年,他亲手将我送进宫中做了试药人,拿我换来了他今日的仕途前程。
    事实也确实如此,十多年过去,我依旧活的好好的。
    “女儿啊,你如今的日子过得越发好了,可要记得帮衬帮衬娘家。
    “陛下既然对你恩宠有加,你莫辜负圣恩,你爹我还指着你升迁呢。”
    他看了看我,又道:“我之前还想劝你将那个孩子送走呢,如今正好,他自己死了,也省得麻烦了。”
    8
    我伏在榻上,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十几年不见,他依旧自私凉薄,蝇营狗苟,一点亲情都不念。
    我自嘲地笑了下。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我不该对他有所期待。
    “你笑什么?为父说错了吗?”他敛了神情,不解地看向我。
    “阿爹,摄政王死的时候,已为我留了后路,我原本是可以离开的。但你知道我为何没走吗?”我幽幽开口。
    “为何?”
    “我在宫中忍辱负重,自然是为摄政王报仇。”我故意拉长尾音说道。
    阿爹面色一紧,确认四下无人后骂道:
    “你住嘴,摄政……萧炎是罪臣,死了便死了。你想为他报仇,是想谋逆吗?你个不孝女,是想害我们全家跟你一起死吗?”
    “阿爹既然知道了,就该离我远远的,我如今孑然一身,难保有一日会心血来潮弑君犯上,成功了还好,若是失败了,您和您那位心如蛇蝎的大夫人,从青楼里娶来的妾室,以及不久前刚生的儿子,都要陪着我这不孝女下地狱了。
    “你猜,等你儿子死了,会不会有人也在你耳边说,他自己死了,也省得麻烦了这种话?”
    他闻言,青筋暴起,伸手想打我,又顾忌是在宫中,巴掌迟迟没落下来。
    “疯了,真是疯了,好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活着。”
    他离开前,指着我如是说。
    郑辅前脚刚走,他离开的地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了摄政王,当真要杀朕吗?”
    珠帘一阵响动后落下,萧恒的身影在我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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