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爹走后，娘三天两头从乱葬岗捡活死人回家。
这天，她背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非让我在她身边见天点着血苋染成的红蜡烛。
嘱咐我：
“秀秀，小心看好这蜡烛，可千万不能熄灭，姐姐怕黑。”
我扫了一眼床上有气进没气出的女人。
她眼眶凹陷，分明就是个瞎子。
……
我自小就和娘住在后山破败的茅草屋里。
守着乱葬岗不过二里地。
娘是个药师，村里人大病小灾全靠她医。
但她自己本身也有偶尔发作的疯病。
每次出诊，她满着药匣子去，空着药匣子归。
没有诊金不说，还得倒贴药材，遭人打骂。
娘对此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她只是念叨：
“因果报应，这都是命。”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命，也不知道娘为什么认命。
直到后来，我听跑山的大人嚼舌才知道。
十多年前我爹陈启明在后山埋雷管炸野味。
谁知竟意外炸死了村长家的独苗吴铁柱。
村长扬言要让我爹偿命，带着自家亲戚四处搜捕。
爹为了跑路，偷偷在井里投放草乌。
半个村的人因此身亡。
其他人则多少落下点痴傻的病根。
爹这一跑，村里人的怒火全撒在了我们娘俩身上。
我们被赶出村子自生自灭、
在后山破屋里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
后来，天灾四起，瘟疫横生。
村里的老大夫接连病逝。
他们打起了我娘的主意。
娘开的方子药效慢，他们要打骂她。
娘接骨手劲稍微大些，他们要打骂她。
娘接生出来是个女娃娃，他们也要打骂她。
我心疼娘，哭着劝她：
“咱们跑吧，随便跑去哪，也都比现在过的强。”
可娘犯糊涂，非要守着村子。
“不能走，万一有一天你爹回来，找不到咱娘俩怎么办？”
我急得红了脸：
“都这么多年，他早就忘了咱们娘俩了！”
娘哭得红了眼睛，声音颤抖：
“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的！”
娘在煎熬中疯病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
厉害时，她甚至给病人抓大量草乌配药。
村里人骂她和我爹简直一对索命鸳鸯。
很快就没人再敢让她瞧病。
好不容易消停几天，娘竟开始从乱葬岗背活死人回家。
要是拦她，她就拿刀划烂自己的手掌威胁。
我拧不过她，只能看着她三天两头把活死人背进西屋。
这天，她又背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非让我在她身边见天点着用血苋染成的红蜡烛，还嘱咐：
“秀秀，小心看好这蜡烛，可千万不能熄灭，姐姐怕黑。”
我扫了一眼床上有气进没气出的女人。
她眼眶凹陷，分明是个瞎子。
这次捡回来的女人命大，已经挺了一个月。
娘的精神头跟着有了明显的好转。
每天天不亮，她要走十五里地去隔壁村子卖药材。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钱去卖货郎那里买蜡烛。
娘对蜡烛很是挑剔。
必须是不掺杂质的白蜡烛，经血苋染成血蜡才能拿去用。
连卖货郎都打趣我：
“听说你娘疯疯癫癫的，又去乱葬岗捡死人了？”
“我娘那是心眼好，不忍心叫还有口气的人活活等死。”
“看你成天买白蜡烛，我当是给死人送路呢。”
“还不是因为西屋没窗户，整天阴沉沉的，姐姐怕黑。”
卖货郎听了吸吸鼻子。
“姐姐？你娘捡了个年轻女人？好看不？”
我没回答。
因为我只觉得瘆人。
打她进门，身边就好像多了一双眼睛。
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
可偏偏女人还是个瞎子。
想到这，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岔开话题，和他开口还价：
“我都买了这么多次了，你给便宜点呗。”
这都是娘的血汗钱。
没想到那卖货郎一听黑了脸，推起板车就要走。
“整个村子谁不知道你家那点破事。
卖给你东西已经是仁慈了。
还讨价还价，门都没有。”
他抬脚刚要走，叫过路人给拦住：
“有没有红蜡？”
我眼见着卖货郎换了副嘴脸，脸上堆满笑意。
一听报价，那红蜡烛价格才不到白蜡烛的一半。
而且拿在手里细看，和娘做出来的血蜡根本没差别。
我心想：
反正最后都要染成红色，买啥不一样。
索性也跟着买了一大把。
就这样，黑心的卖货郎还是多要了些钱。
不过到底是比买白蜡能省下些，我懒得和他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