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城中探旧听闻边军事

    这日清晨,一场秋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绛纱庐外有人冒雨前来,牵线摇铃,綪茷前去迎接,是薛魂扬的马车,跟着几名镖师在外候着。
    雨后云蒸雾绕的气氛,人的心情总会随着天气变化而难以捉摸。
    木群青面壁而坐,薛魂扬放下斗篷,独自坐在明道亭下,注意到正在开花的一支粉蕊秋菊。綪茷院内晾晒草药,木架下长出几株紫薄湛兰,被雨洗过,这时开的明艳。
    木群青换了衣裳,卵色方巾,松花圆领,云缎外套,袖长过手,亭外是一旁是撑开的油纸伞,内画半枝盛开的梅花。
    薛魂扬走近,綪茷随后搬来竹藤圆凳放在一旁。
    “这个小女子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义女?我总是分不清楚。”
    木群青先是没有回答,而后示意綪茷端上新制药茶。
    “你分不清的还少吗?这庐内外,有桃林还有梅林,你何尝不是分不清我喜欢的是桃花还是梅花。”
    薛魂扬稍作一笑,“幸好我是分得清,是敌是友。”
    “是嘛?大镖头的真面目又有谁分得清楚。”木群青从容握起茶杯先呡一口,手心舒展,似乎有一道剑伤被温热后显出痕迹。
    薛魂扬大饮一口,再慢细嚼尝,“江湖传闻木群青的有一故人,同门师妹,喜爱梅花,不知何年何月,忽有一夜,群山花谢,唯有梅花盎然,自此停云湖边,望梅山下,多了一处绛纱庐,有了万梅山的叫法,若是来此,必经玄爻桃林,林园奥妙,又非常人寻得,多少人寻访木群青的足迹,纵然记得往事,恐怕已记不得来时的路。”
    “大平镖局,走南闯北,见识超群,不过总镖头所言非虚,小小的绛纱庐也不是外人想来就来的,纵使千军万马围堵,只要打开湖闸,万顷湖水便可淹没望梅山下。能居于此,自有出去的路。”木群青远眺山峦,眼神静默对望着他。
    薛魂只是笑了笑,“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西安府内外你我是挨得最近,既然石易二人要搅弄江湖不得安宁,那就随他们去吧。不过早有传闻,素书之秘,也将随二人浮现。你我大可联手,若得此,大可共享之。”
    这时,横风吹过,木群青起身,“送客。”
    出了桃园,薛魂扬强忍不满问了一句,“这是何意?”
    綪茷笑而不语,转身离去。薛魂扬这才明白定是身上带着的一块一言堂的腰牌被他无意间发现。
    辛亥月,庚辰日,北方大雪。
    花马池是宁夏后卫最后的屏障,明军每日四次巡逻,从子时三百巡逻哨岗,卯时八百铁骑,午时六百弓箭精兵,酉时轮班府门侍卫。地处边远,朝廷律法依然严苛,时有通商之人犯有通敌之罪,卫兵与衙役护互为帮衬,多少冤情也不得而知。
    入冬来得第一场雪格外清冷,塞外大漠茫茫一片,持续烈风,不见晴日,雪花飞舞,圣洁高远,绵绵不绝,可想昔日的刀剑相争之地,多少破败残垣,如今被一场寒雪彻底覆盖洗净,一眼望去只有白色与白色的交染,就连藏于心中的幽暗,也会被这盛大的旷景折射,相对较量,卑微只会无处遁形。
    入评楼算是花马池的最高地,登上远眺,整个城池不过是起起伏伏的坑垒,次第炊烟,点缀些暖意。
    不远处就是一盏灯客栈,石青玉和林素秋在此闲居一月有余。城中大大小小的勾栏酒肆常去光顾,从市井瓦舍探听到很多宁夏后卫的故事,有趣的坊间传闻,以及他们要打听的事情,总有些蛛丝马迹关联,看来是来对了地方。出西安府的时候,石青玉做了一个怪梦,梦到自己的亲身父亲困在花马池在茫茫大雪里不断呼唤自己,这里一定有和他身世相关的足迹。
    渐入黄昏,风刮的更紧,门窗咯吱作响,今日客栈里异常少有人许,炉火沸腾,大碗的烧酒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砧板剁肉的声音倒是格外清晰,街上商户多已闭户,只有风雪急着想拥入屋内。
    掌柜的呼延绝相邻而坐,与石青玉相视一笑,举杯对饮,茶炉的火将要熄灭,他轻吹一口气,瞬间火苗翻滚,“石少侠,在等一个人?”
    石青玉晃了晃酒碗应道,“是的,我要等的人,也许和你要等的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晋中窖藏北山清,如此名贵的汾酒,掌柜的一点也不感兴趣,难道是呼延老城主的意思,把你放在这么偏远的地方,酒都不给喝一口。”
    呼延绝坦然一笑,照着样子着晃了晃手中的青瓷茶杯,“石少侠为何有此一问?想必我的事情你们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石青玉正要回答,林素秋抢着说了,“他是一个酒鬼,满脑子都是酒。”
    呼延绝突然仰身大笑,杯中的茶水抖了出来也没在乎,“我看是酒仙才对,林大小姐是笑少侠不懂风情,誉满洛阳,水袖云裳,如此绝色佳人,少侠眼中只有美酒,憾哉,快哉。”
    石青玉浅笑一声,大饮一口,“掌柜的真会说笑,试问天底下一个男人,如果对美酒和美人都没有兴趣了,那该是多无味。掌柜的应该知道剑门的脾气,得罪她了还不得被乱剑劈砍,我的酒还没有喝够,可不想无缘无故的死了,关键若是因为女人死了,做鬼也觉得冤枉。”
    “没想到辟金剑的主人,名震江湖,还会怕剑门,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呼延绝继续喝着茶。
    “俗话说,麻烦常常和名声一起来的。你不喝酒也不和女人来往,倒也清静,这万里雪疆,何其自由。我一连得罪了江湖上三大势力,又和锦衣卫扯上关系,就连关外的陆白之羽也不怎么爱找我麻烦,看来以后掌柜的还是离我远点,以免惹上麻烦。”石青玉起身,酒碗一滴不剩。
    呼延绝哈哈一笑,“麻烦可不是你想躲就躲的。”话音被风吹的一散,远处就传来马蹄声,踏雪而来,刀剑鸣响,日光倾斜,雪地上更加冷漠寂静。
    “也许麻烦就来了。”呼延绝摆弄炉中炭末,“可以加火了。”
    哒哒声愈加逼近,就一瞬间,客栈大门被一股强的气场震开,大堂高挂灯笼来回晃动,一团雪花奔腾倾泄,狂啸一声,寒气汹涌而来。
    入定看来,一身披铠甲之人立于眼前,霜雪不落青丝,秀娥眉冷展,双目出神,仅看了一眼桌上的辟金剑,拉紧黄金索子手套,战袍飞扬,银靴闪耀,风雪催发而纹丝不动,只见将帅之气浑然天成。
    忽有侍卫上前禀告,他拔出其佩刀,纵身一跃,犹如大鹏凌势,闪电横劈,刀光凛厉,石青玉抱起林素秋飞身躲开,后脚踩起辟金剑,反手拔剑,刀剑之气散于桌面如春风拂过,不留痕迹。待林素秋安然无恙,石青玉使了个眼色,上前迎战。
    室内狭小,二人身法俊逸,连过数招,不曾损坏一件一物。回旋击剑,剑气时而刚猛,夹带轻柔,刀风盛势,变幻无穷。
    辟金风语诀一出,大刀折断,众人惊愕,双方停罢。
    他就是戍边统领字飞鸿,花马池守将,被贬关外,原有旨意,小雪后方许回城,春分后边界守疆,无它旨不可擅离,奉旨方能入京。
    这天夜里,人定已深,月光照着雪地,泛起寒光,街上的行迹又被碎雪覆盖。官兵连夜轮守,帐外灯笼依稀光亮,好似冻僵一动不动。
    石青玉悄悄潜入驻军营房,字飞鸿备好酒菜,看样子是恭候多时。
    “将军是在等我吗?”石青玉拍了拍风尘,就案桌面对而坐。
    字飞鸿将其空盏倒满,温酒火炉嗞嗞冒着火星,帐内酒香四溢,“怎么没带着剑来?”
    “带剑来是找麻烦的,一个人来是找酒喝的。”石青玉看了看眼前敛口满盏温酒,快饮而下,“大吉窑的乌金釉,名师酒盏,配上西安府的特级琼酥醉,真是太完美了,前次喝的时候还是在望月楼长席大开。”
    “虽在边城,远离繁华,石青玉与易小离的大名倒有耳闻。极寒之苦,幸有美酒,能懂酒的便是知己。”字飞鸿指尖运气,一股真流涌入釉盏,酒花翻滚,随手一推,飞击石青玉,只见他双指夹住,未溢点滴,凝神运气,酒盏瞬间结冰,稍后一晃碎冰成酒。
    “好一个懂酒的就是知己。”石青玉又是一饮而尽。
    字飞鸿突然释怀大笑,推杯换盏数十回,二人酒劲较量难分高下。帐外飞雪迷漫,独留灯火饮酒甚欢。
    黎明时,半醉醒来,临别时字飞鸿说了一个地方。回到一盏灯客栈发现辟金剑又被盗走,没再多想倒床酣睡。
    到黄昏风停雪住,一阵军中哀号传来,街上人行逃窜,消息很快传到客栈,原来是字飞鸿遇刺身亡,恐有兵变。已快马传信宁夏后卫府,又迅速飞鸽传书安定堡驻军守将。
    林素秋急速敲开房门,石青玉一只手还在穿鞋,得知此事迅速跑下楼去,正好被副将带兵围了起来,因昨日曾与字飞鸿刀剑相争,自然引起怀疑。
    没等石青玉解释,士兵刀盾逼近,有房客欲意逃离者,已被当作嫌犯斩于刀下,眼看情势不妙,呼延绝突然出现,大喊一声,住手。
    副将说出了前因后果,誓要将石青玉带走,呼延绝淡定地说了以一句,“石少侠从昨到今,都与我在一起饮酒,绝无外出,将军之死,另有真凶。”
    副将稍有疑虑上前说到,“谁都知道呼延掌柜的从不沾酒,今儿怎么如此反常。身在军营,众将士自然知道字将军的喜好,将军帐中酒是西安府的特级琼酥醉,而你店中不过是晋中汾酒北山清。”
    画刚说完,呼延绝主动上前,不料两人满身酒味,而且都是琼酥醉特有的酒香,呼延绝示意让伙计提上一坛,亲自倒了一大碗,一口先喝了,酒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不是只有字将军才有琼酥醉,一盏灯里要多少有多少。况且是谁说我滴酒不沾,我也是难逢知己。”
    仔细嗅来,果真是琼酥醉,众所周知呼延绝的江湖背景,副将再三思量,也不便急于纠缠,只得带兵先行离开。
    石青玉寒笑一声,说了句谢谢。
    夜里再次潜入军营,查验字飞鸿尸身,发现竟是被普通刀剑所伤,身前身后两处伤口,致命一击是胸部刀伤,伤及心肺,面容惊愕,或许凶手使其始料未及。
    次日清晨,阳光高照,冰雪消融,花马池又开始了热闹。
    出城二三里,沿溪北上,一路上野花摇曳,流水叮当,时有雪鹰飞跃长空,又消失在辽阔的雪域。
    这是边陲最北的寺庙,大雪山大坡寺。早在酒坊听到过寺庙传闻,不知何人所建,也不知建于哪个朝代,相传寺中只有一僧人修行,从元末到此,如果还活着至少百岁。
    寺门前是一处断崖,铁索横桥,连接往来,峰峦尽收眼底。由于年代久远失,大风一过,摇摇欲坠,常人定不敢踏出一步。
    没等林素秋惊恐,石青玉抱起她飞身踏索,踩上桥面木板,每进一步,木板断裂坠落山涧。
    紧闭双眼,不过片刻,已到寺门,林素秋这才回过神,“来这这么远的地方,就是那位死去的将军让你来的?”
    石青玉挥了挥衣袖,“别问了,是你非要跟着来,现在倒是埋怨起我。”
    就在这时寺门突然咯吱一响,大门打开,迎面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僧人,身披金丝斗彩七宝袈裟,戴有净水金珀佛珠,阳光映射,非常耀眼,转动着沉香手串十分别致。
    上前几步,抱起石阶旁的木柴,向着铁索抛去,转眼间依次铺好桥面。
    石青玉双手合十行礼,“大师,好功夫。”
    老僧笑着应道,“今日山门佛光乍现,晨钟被风吹动两声,想必有贵客临门。桥面年久失修,惊吓了二位,老僧要向佛祖请罪。”
    “大师言重了,还未请教法号。”石青玉礼貌问到。
    “老僧的法号倒是好记,归一。”话音刚落,林素秋追问道,“你就是一寺一僧一修行的归一法师,传说你已经一百多岁了,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归一大师笑道,“一片初心证因果,十方圆明寻自然,法门究竟该问谁,有无净相本易难。你看我不像,我看你倒是很像。”
    古寺幽静,靠峰揽建,大小院落约莫四五间。通往后山又更高一处绝壁,高耸入云,雁过难飞。
    绝壁之前是一寒潭,常年冰封,潭底有鱼影隐约若现。
    “这就是化龙窟?”石青玉转身看寻林素秋随后缓步走来,此时月光倾泄而来,冰面白光浮现,林素秋轻盈一跳,放佛是披着月光临凡的仙子。
    脚尖立于冰心,如幽兰仙现,水袖云裳,此刻已如寒花绽放,绝美姿容,漫舞迷醉,轻舒长袖,开合维妙,朦胧月下如隔雾看花,清颜飘逸,白衫似絮,精灵胜仙的舞姿,惹得月光含羞遮影,林雀静雅,不敢妄啼高空,山岚风光不敢比色,沉鱼自抑,生怕对照冰镜,恐夜神欲语还休。
    漫漫,水声滴答渐起,舞罢,风来,月光,空响。
    石青玉才回过神,归一法师走近,“你要找的东西,就在化龙窟下。此冰开合只有片刻,镜花水月,深渊浅滩,且看造化。”
    “大师料事如神,早知我此行目的。”
    “见你双眼,眼神似曾相识,像极了一位故人。缘生缘灭,定有天意。潭底有一块黑冰,内有玄机。十八年前有一人夜闯山门,用世上最锋利的剑,劈开冰面,引绝壁寒冰极液之水,化作黑冰,藏于一物,今夜也许就是它重见天日之时。”
    石青玉仰身看了看潭底,“这化龙窟的冰,恐怕烈火烧上十年也烧不化。我又没有锋利的剑,就算敢去,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有何难?”归一法师使出一招绝技,金刚附魔掌,冰面逐渐沸腾,顿时出现一人可入的窟窿。石青玉纵身跳入,林素秋连声呼喊,冰面又迅速冻合。
    正要询问,归一法师口吐鲜血,“莫急,待他找来。”方才运功,想必内力大伤。冰底压制的壁寒冰极液之水的毒气瞬间爆发,难以避让。
    潭底中央,黑冰与坚石冻结,石青玉使出浑身解数,击打数次终于动摇,用力抱起冰块迅速回游。
    归一法师用尽最后气力,使其破冰而出。
    石青玉双手扶起归一法师,用尽最后气力,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原来中藏的锦盒里面放着一卷家书遗言,书中所言是宁夏后卫镇西将军因素书被构陷谋反的冤情,藏信之地只告诉了当时军中亲兵字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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