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寸草春晖

    我叫陈欢,刚满18岁。
    回到家,闯进一个陌生男人正色眯眯上下打量我。
    “欢欢是吧?叔叔跟你做个好玩的游戏。”
    我一脸戒备的看着他,他二话不说直接把我扑倒,我拼命挣扎。
    这时我爸走进来拿着毛巾皱眉道:“我就说这丫头折腾人。”
    他们合力把我迷倒。
    昏迷前,妈妈红着眼拿刀扑来。
    1
    “娘的,手气真背!”
    客厅传来踢凳子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吓得我全身哆嗦。
    “瘟丧女人,饭还没好啊!”
    “想饿死老子你好出去找野男人是吧!”
    “可是现在才4点……”
    厨房里传来妈妈唯唯诺诺的小声辩解。
    “啪——砰!”
    是打耳光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
    “4点怎么了!”
    “老子说要吃饭就得几点吃!”
    “就是家里有你这种好吃懒做的女人,手气才这么背!”
    “滚滚滚滚滚,丑八怪,看到你都晦气!”
    我听到声音从房间出来,迎面对视上醉醺醺一脸怒气的父亲。
    是的,我从不称他为“爸爸”。
    魔鬼般的人配不上这样亲昵的字眼。
    “死丫头片子,下次考试再不给我涨脸,皮都给你扒了!”
    妈妈蹲下身收拾碎片,几绺头发轻飘飘地荡在额前。
    蜡黄的颧骨处印着红红的五个掌印。
    “妈……”
    我强忍住眼泪,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
    “没事,妈没事,你快进去写作业。”
    妈妈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将我朝屋里推。
    我转身瞄了一眼墙上,上面挂着的是3岁那年照的唯一一张全家福。
    相框玻璃早已在一场家暴中被打碎。
    妈妈却仍旧用透明胶一点一点顽强地粘好,重新挂了起来。
    一如我们这个看似完整,却早已碎成细渣无法拼凑的家。
    “妈……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不出生换你幸福。”
    我颤抖着将妈妈紧紧抱入怀中,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吸吮着这股令我安心的味道。
    妈妈明显迟疑了一下,接着笑着拍了拍我的后背。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就算重来……我还是想当你妈妈。”
    2
    “诶,你们听说了吗?”
    课后三五个女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
    “咱们学校后面那条巷子里的面馆老太婆,原来会巫术。”
    “嘁,你听谁说的,这年头哪有这种邪门歪道。”
    “真的真的,还记得XXX吗?”
    起头的女生四下看看,招了招手,将周围的人凑得更紧些,眨巴着大眼神秘地说。
    “她啊,之前成绩一直吊车尾,每次考试回家都要被她妈暴打一顿。”
    “后来有人看到她偷偷去找了那个巫婆,好像是交换了什么东西,你看上次月考,她一下子就冲到了年级前五,不觉得奇怪么?”
    我一向独来独往,对这些八卦毫无兴趣。
    可不知怎的,却唯独把这个话听了进去。
    “你们说的那个面馆……”
    大家齐刷刷看向我。
    “哦,我只是好奇,那个面馆就是巷尾角落里最近新开的那家吗?”
    “哟,陈欢,看你平时那么高冷的样子,原来是对这些感兴趣啊?”
    “对,没错,就是那家。”
    一整天上课我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那个面馆老太婆。
    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走了和回家相反的路,一阵凉风袭来,发现已经站在面馆门口。
    面馆很小,只摆放着两张桌子。
    一张白色的波浪形布条上用黑色毛笔大大地写了个“面”字,远远看去像是条招魂幡。
    老太婆弓着背,头上系一条花布头巾,瞳孔浑浊,仿似失明,见我站在门口满脸笑容地热情招呼我进去。
    “小妹妹,放学了?看看想吃点什么?”
    “我不是来吃饭的。”
    老太婆立刻僵住了笑容,怔怔地看着我。
    突然一把抓过我的手反复摩挲,浑浊的瞳孔闪过一道光,而后会心一笑。
    “我知道你要什么了。”
    喉咙上下滚动发出类似电流般嘶哑的声音。
    “不过……这个代价你愿意承受么?”
    3
    家里依旧冷得像冰窖。
    妈妈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父亲倚在破了口露出一截弹簧的沙发上骂骂咧咧地看足球,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将整个屋子熏得乌烟瘴气。
    “考试成绩出来了吗?第几名啊?”
    对他来说,我这个女儿唯一的作用,就是每次考试成绩拔尖让他在外面吹牛的时候长脸。
    “第10名。”
    “嗬——呸!”
    一口伴随着焦黑烟油的浓痰径直吐在我已洗的发黄的小白鞋上。
    “考第10名你还有脸回来!”
    “老子花这么多钱供你读书,就是让你去学校享清福的?”
    “跟你那个妈一个德行,好吃懒做,还不如早点滚去嫁人,还能捞点彩礼钱回来!”
    “呵呵,你花钱……”
    我低着头忍不住抽动着肩膀笑出声来。
    “你多少年没挣钱了自己心里没点数?”
    “这家里吃的用的,哪一个不是我妈去外面做保洁,捡废品,一分一厘赚回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哐当……”
    厨房里传来菜刀掉落的声音。
    妈妈慌张地捡起来跑向客厅,气氛紧张得如同一个巨型炸药桶,眼下只需一点点火星便可摧毁一切。
    “你……刚刚说什么?”
    父亲先是一怔,接着立刻反应过来,捏紧了拳头,站在我面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我。
    “现在,你重新再给我说一遍!”
    “欢欢,快,回你房间做作业去!”
    妈妈举着菜刀一个大跨步挡在我面前,慌乱地使劲将我朝房间里推。
    父亲见状更是怒火中烧,一把推开妈妈拽住我的衣领。
    校服本就肥大,被他这么一拽直接扯开一条大口子,露出半边蕾丝内衣。
    “你个兔崽子活腻了是吧!”
    “把你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老畜生,你放开她!”
    妈妈像只护崽失去理智的母狮,举着菜刀朝父亲劈下来。
    父亲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母亲竟然真的敢下手。
    肩膀被刀尖划开一道口子,顿时渗出血来。
    “天杀的婆娘!”
    “老子今天宰了你!”
    我楞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欢欢快跑!”
    “听见什么都别回来!”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妈妈推出门去。
    屋里随即响起父亲的辱骂和妈妈的惨叫。
    左邻右舍早已司空见惯,加上出于对我父亲的忌惮,没有人会这个时候出来管闲事。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每次妈妈挨打时,她都将我关起来或者推出去。
    好像我只要看不见,就不会对我构成伤害。
    以前弱小的我没有和父亲抗衡的力量,只能蜷缩在被子里小声哭泣,指甲紧紧嵌进肉里。
    好像只要加深自己肉体的疼痛就能替妈妈多分担几分。
    可是……现在我长大了。
    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妈妈翅膀背后的小雏鹰。
    一股热浪从胃部席卷整个大脑,身体也立刻变得滚烫。
    我忽然意识到,那叫做杀意。
    4
    “别打了,求,求求你……”
    房子里妈妈的声音逐渐微弱。
    我四下搜寻,找到一根趁手的木棍,一脚踹开屋门。
    只见妈妈仰卧在地上,两只眼睛青紫得肿成一条缝,所剩无几的头发被父亲紧紧抓在手里。
    父亲还在一脚一脚地朝母亲的胸口踹。
    那曾经哺育过我,环抱我,让我在无数惊慌失措的夜晚安然入睡的胸膛被踹得几乎变形。
    “去死吧!”
    我咬紧牙梗,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父亲头颅狠狠砸去。
    可惜……砸偏了。
    只见他一个躲闪,木棍狠狠砸中他后背。
    瞬间,刚刚被母亲砍伤的肩头渗出更多血迹。
    而我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举起木棍又朝他挥去。
    父亲转身想阻止我,可挨了一棍后手臂痛得根本抬不起来。
    终于在又老实地挨了一下后,仓皇逃离。
    冷静后,我赶紧丢下木棍跑过去试图从地上抱起妈妈。
    可只要我轻轻一用力她就疼到抽搐,根本无法动弹。
    “欢欢别哭,妈妈躺一会儿就能动了,不碍事的。”
    妈妈艰难地伸出手擦掉我的眼泪。
    这个时候她还在安慰我,而我根本不敢告诉她,她的小腿此刻正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翻转着,瘫在地上。
    “妈,你再坚持一下,我打了120了,他们……马上就到了……”
    经诊断,妈妈小腿严重骨折,肋骨多处骨折,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
    “别,别报警。”
    这已经不是妈妈第一次阻止我报警。
    “就算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刚做完手术的妈妈十分虚弱,躺在床上叹口气道。
    “关他几天,批评教育一下还不是就放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
    “难道就要让他一直这么猖狂下去吗!”
    这么些年不是没闹过离婚。
    可每提一次,父亲就下手更狠一点,甚至还扬言如果要离婚就和我们母女一起同归于尽。
    妈妈知道他的气性,害怕他真的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混账事,至此再不敢提。
    妈妈牵过我的手,放在掌心不断摩挲,眼里闪动着泪花。
    “所以欢欢,你要好好读书,等你翅膀硬的那天,也许就是妈妈脱离苦海的那日。”
    也许是医院带来的安全感,即使全身都在疼,妈妈也难得睡得很安稳。
    在她被折磨得毫无颜色的枯瘦的脸上,每一条被生活和命运摧残刻画的皱纹此刻都被窗外柔和的月光填满,整个人被鹅黄色的光晕紧紧包裹着,皎洁而圣明。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鬓边日渐斑白的头发,喃喃自语。
    “妈,我的命是你给的,如果可以,我真想还给你。”
    5
    妈妈当初是被“卖”给父亲的。
    妈妈的妈妈,也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外婆,是个风尘女子。
    妈妈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对于这个意外而来的拖油瓶,外婆也没功夫管她。
    不送她念书,也不管她死活。
    她就像条无人问津的小流浪狗,靠着摇尾乞怜,顽强地活到18岁。
    终于熬到成年的妈妈一天打好几份工,攒下一些钱,准备去学门手艺后远走高飞。
    谁知年老色衰的外婆竟在外面欠下一屁股赌债。
    而追债的混混就是父亲。
    “女儿啊,你救救我吧,你要是不答应,他们真的会下死手。”
    “你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逼死么……”
    外婆实在还不出钱来,拽着18岁的妈妈求她救命。
    只因父亲一眼看上了漂亮的妈妈,放话只要愿意跟他,外婆的账便可一笔勾销。
    刚刚从泥潭中爬起来眼看要看到曙光的少女,就这样被拖入了更深的泥潭。
    “抵债”而来的女人,父亲自然是不珍惜的。
    整日非打即骂,哪怕怀孕时也如此。
    不是没想过逃。
    我6个月大时妈妈实在受不了,在一个夜晚,偷偷收拾了包袱想彻底离开这个恶魔。
    她原本想着,虎毒不食子,父亲应该会善待我,可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
    终于熬不住思念,第三天偷偷跑回来看,发现我一个人躺在小床上。
    全身散发着恶臭,饿得几近昏迷,只发出微弱的哭声。
    屁股被屎尿淹得一片血红,裂开的嫩肉包裹着污渍肿得没法看。
    母亲心疼得几乎要哭死过去,至此以后,即便被打得皮开肉绽,她也再没想过抛弃我。
    而后她偷偷一个人去医院做了结扎,即使父亲天天骂她是生不出儿子的垃圾,她也不做争辩。
    “欢欢,带你来这世上,我很抱歉。”
    又一次挨打后妈妈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幼小的我。
    “妈妈向你保证,不管再艰难,我都不会抛弃你,至少要撑到你长大成人。”
    “孩子,你就是我的全部。”
    那夜的雨下得特别大,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妈妈泪痕斑驳的脸,我也紧紧回抱着她。
    “妈妈,你等我。”
    “等我长大就带你离开这里!”
    “我要挣钱给你买房子,买漂亮衣服,带你去旅游……”
    “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本以为经过这次,父亲能有所忌惮,会收敛很多。
    没想到他竟彻底沦为了一个畜生。
    他做了这辈子让我恨死他的事!
    6
    父亲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是我们母女过得最开心的两个月。
    没有了争吵辱骂暴力,妈妈连出门捡废纸壳都哼着小曲。
    每一天每一秒我都在心底无数次地诅咒,希望父亲能就这样横死在外面。
    可惜我的诅咒并没有奏效,直到那如地狱般夜晚的降临。
    那天我下了晚自习,妈妈在一家夜宵店当洗碗工还没回来。
    洗漱好后刚睡着,黑暗中明显感觉一双粗糙的大手在我大腿上游走。
    “谁!你是谁!”
    我吓得一下从床上跳起,“啪”地一下打开灯。
    只见床角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中年油腻男,摩拳擦掌,看着我如一头饿狼般,满脸的猥琐。
    “小姑娘,别害怕,叔叔会温柔一点的……”
    “滚!你给我滚!”
    “再过来我报警了!”
    我吓得全身抖成了筛子。
    慌乱中我抓起身边的一切东西朝他砸去,床头的闹钟砸中了他的额角,男人吃痛地叫出声来。
    “嘶——小婊子,我明白儿告诉你!”
    “今天你最好老老实实让我给你破了身子,你也少遭点罪。”
    “不然,我可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男人说完就朝我扑过来。
    我被他压在身下死命挣扎,男人几次差点按不住我。
    “妈的小婊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你他妈快进来帮我一下!”
    还有同伙?
    客厅的沙发传来动静,接着地板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门口的男人拿着一张手帕,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早跟你说先把她弄昏你不听。”
    “这死丫头遗传了我的体格,力气大着呢!”
    本来脑子里在飞速筹谋,如果还有一个帮凶,眼下我要如何自保。
    可怎么也没想到,那帮凶竟是我的亲生父亲!
    一瞬间,我全身瘫软,颤颤悠悠地喊了一声。
    “爸……”
    父亲怔了一下,接着举起手帕走过来捂住我的嘴,伏在我耳边恶狠狠地说。
    “丫头,你听爸说,女人这身子,早晚是要给男人破的。”
    “现在爸遇到点难处,好歹养了你十几年,你忍一忍就当还账了!”
    手帕上有迷药,很快我就觉得全身无力。
    恍惚中,我感觉睡衣被人扒开,父亲在一旁得意地说。
    “怎么样,身材不错吧?”
    “之前她洗澡的时候我就偷偷验过货。”
    “这可是个正经雏,我看着长大的,绝对干净!”
    “可事先说好了,今晚结束,咱们的账可就一笔勾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消失的这两个月跑去地下赌场鬼混。
    好赌的人都迷信,他们相信破了处女的身子能带来好运。
    所以赌场管事的听闻父亲有我这么个女儿时,顿时起了歹心。
    那时父亲输红了眼已经走投无路,两人一拍即合,趁妈妈出门工作潜入家里逼我就范。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求死欲望。
    一直以来,我和妈妈互为彼此信仰艰难地互相扶持着。
    家暴也好,贫穷也好,我都像一根生长在悬崖边的野草。
    即使被雷劈,又或被火烧,我都能顽强地再次迎风而立。
    可此刻,我的精神世界已彻底崩塌。
    我以为父亲只是性情暴虐,骨子里对我还是有些疼爱的。
    儿时每当他赢了钱,都会买点女孩子喜欢的小皮筋或者小零食回来逗逗我。
    这些残存的美好的画面和回忆,舔舐着我一次又一次挨打后的伤口。
    而此刻,脑海里除了死,已经没有了其他任何想法。
    只希望他们达到目的后能立刻勒死我。
    就在我彻底昏过去之前,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钻入我的鼻腔。
    我努力睁开眼睛,只见妈妈举着把杀猪刀,疯了似的一下一下将压在我身上的男人砍了个稀巴烂。
    血溅了我俩一身,妈妈一刀又一刀,像是要将这些年的怨怼和仇恨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我试图制止,可除了能微微开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父亲听到动静赶忙从厕所跑出来,妈妈举着刀猛然一转头,满身是血哈哈大笑着朝他劈来,吓得他裤子都来不及提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竟然躺在离家一百多公里的王姨家。
    王姨是我妈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
    我挣扎着下床要回去找妈妈,被王姨死死拦住。
    “欢欢听话,你妈妈交代了,叫你好好住在我这。”
    “她承诺过,等那边事情摆平了,就马上过来接你。”
    “你妈妈从不食言,对不对?”
    对,我妈妈从不食言。
    从小到大,只要她答应我的事情,承诺给我买的东西,想尽一切办法她都会办到。
    可这次,她却食言了。
    我在王姨待了半个月左等右等也不见她来,多方打听也没有消息,仿佛那晚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直到一天中午,王姨接了个电话,手中的杯子“哐当”掉在地上碎成渣子。
    “欢欢……”
    王姨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先喷涌而出。
    “你妈妈她……”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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