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那天，孩子脚先出来，十万火急。
我求唐昊送我去医院，可他妈不让：
“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生，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后来，我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再度睁眼，回到了15岁。
唐寡妇在村口拉住我：
“楠楠，没考上？跟咱昊子一起去电子厂嘛！”
什么电子厂，我要考大学。
1
咽气后，我的魂魄久久不散。
看着婆婆坐地干嚎，说我不中用，没给她生下金孙。
听着唐昊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我一头一脸。
爸爸和奶奶姗姗来迟，开口就要唐家赔偿30万！
弟弟嘟囔着：30万哪够啊？要修房子，还要给彩礼。
……
我心中的不甘和恨意达到顶点。
我的人生，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胸口有一团烈焰，将我灼烧得生疼。
意识猛然陷入黑暗。
再睁眼，我回到了15岁。
六月的风炽热猛烈，村里的三蹦子吐着黑烟。
摇着蒲扇的唐寡妇，在村口拦住我：
“楠楠，听说你也没考上？跟咱昊子一起去电子厂呗！”
“包住，还给400块一个月哩！”
她龇牙咧嘴竖起四根手指，梳着偏分的唐昊，在旁边频频点头。
我吓得一个哆嗦，拔腿就跑！
2
一口气跑回家。
奶奶正抢过我爸手里的一张纸，用火钳夹着，要往灶里递。
我目眦欲裂：“住手！”
那是我的录取通知书！
前世，我婚后回门，伯娘说漏了嘴。
原来，我当时压线考上了县一中。
家里人却烧了我的通知书，骗我没考上，送我去了流水线。
只因大伯一句：“女娃子读书没耐力，上了高中就跟不上了。她这个成绩，去读也白搭。”
就这样，我被推向了深渊。
我扑上去，顾不得火钳烫手，一把抢过那张纸，护在怀里：
“你们凭什么烧我的录取通知书！”
爸爸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奶奶当场冷了脸：“给你有啥用？咱也没钱读。”
“去年堂哥没考上，你们花高价都让他读了！我明明自己考上了，凭什么不让我去读？”
奶奶指着我鼻子骂：“那怎么能一样？他是儿娃子，你一个女孩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我气得泪水涟涟，破口大骂：
“你这么看不起女的，难道你不是女的？”
“等我读出去，你别来沾我的光！”
奶奶冷笑啐我，爸爸悻悻地将我拖走。
3
繁星满天的夏夜，爸妈摇着蒲扇，在泼过井水的地坝里挑豆子。
我再次提起，我要去读高中。
爸爸皱着眉毛一言不发，妈妈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
“楠楠，去县城读高中，学费住宿费都不是小数目。”
“家里还是土房子，今年庄稼收成也不好。”
“弟弟还小，你已经15岁了，要体谅爸妈的不容易……”
……
体谅，为什么总是我体谅？
前世我就是太体谅家里了，早早出去挣钱贴补家用。
结果呢？
结果他们用我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让中考落榜的弟弟，去读了私立高中！
而我？被迫嫁给唐昊，一尸两命，死在那个寒冬腊月！
死后还要被敲骨吸髓，榨尽剩余价值。
我捏紧拳头，调整心情，低眉顺眼地对妈妈说道：
“妈，你想想，就三年，我哪怕考个大专呢？以后议亲，彩礼也要得起价。”
“到时候要个万儿八千，不是照样能帮衬金宝？这不比流水线做几年工来得强？”
两人沉默了一会，终究是松了口：
“你想去读也可以。”
我的眼睛里冒出亮光。
“但是钱，我们是真没有！”
眼里的光熄灭了，我胸中又燃起了熊熊烈火：
“没有就没有，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4
学费、书费、杂费、生活费……加起来，少说也要1500。
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我去哪里弄这笔钱？
白天我口出狂言，深夜我辗转难眠。
天刚蒙蒙亮，我就往镇上走。
到了之后，我才知道，我想得太简单了！
包子铺，嫌我还没灶台高；麻将馆，说我人小腿短不麻利；就连超市搬货下苦力，也觉得我麻秆细的身板儿，只能帮倒忙。
六月的天，烤得我头晕目眩。
忙活一整天，我一无所获。
饿着肚皮，我蔫头耷脑地回了村。
在村口遇到唐寡妇，她摇着大蒲扇：
“楠楠，听说你要挣钱读书？”
“要我说，女娃子家的，早点出去打工，到了年纪，成家生娃才是正道理。”
唐昊红着脸，依旧是跟在他妈后面，一个劲儿地点头。
生娃这两个字儿，刺得我一个哆嗦。
想起前世我难产，她为了省钱，死活不送我去医院。
唐昊扶着我，在院子里，走啊，跪啊，像耍猴戏一样。
这样的生活，我再也不要经历了。
重来一次，我必要改变命运！
我的身体陡然迸发出力量，一扭身往邻村跑去。
5
隔壁村的舅舅是木工。
他家炊烟袅袅，正在做晚饭。
见我来了，舅妈冷着个脸：
“脑子装不住东西，到晓得用肚子来装？闻着饭味儿就来了？”
舅舅忙不迭地从厨房转出来，拉着我走到一边，往我怀里塞了一把炒豆子：
“妮子，咋了？”
我含着一汪眼泪：“舅舅，我想去读书！”
听我说完始末，舅舅局促地搓了搓手：
“妮子，你知道的，咱家一直是你舅妈当家……”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轻轻地道了一声：知道了。
我万念俱灰地回到家。
奶奶指桑骂槐，将院子里的鸡鸭撵得呱呱叫：
“不过是些泥巴里的走地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哩？”
爸爸依旧沉默寡言，妈妈温声细语，却是在劝我放弃。
我用冷藿香水泡饭，随意扒拉了两口。
吼了一句“我不”，就进了屋。
6
从此，我开始忙起来。
天不亮就起床，月明星稀还没回家。
捡蝉蜕、捉蜈蚣、采蘑菇……
忙忙碌碌，到头来依旧杯水车薪。
离开学还有3天，我拿起枕头下的零钱数了又数，一共才314.6块。
学费都不够！
我皮肤早已晒得黝黑，嘴角也急起了燎泡。
然而，依旧无法改变什么。
我崩溃了，闷在枕头上，嚎啕大哭。
难道重来一次，我还是只能认命吗？
心里憋着一口气，我晚饭也吃不下，肿着双眼，躺在床上发呆。
妈妈唉声叹气：
“楠楠，跟唐昊去电子厂嘛。”
“他是个老实孩子，知根知底的，你跟着他，我们也放心。”
沉默寡言的爸爸也发了话：
“你一个女娃子，迟早要嫁出去的，折腾什么？”
我已经流不出泪了。
三伏天，我依旧觉得浑身发冷，绝望又窒息。
7
开学前一天，我的学费依旧没有着落。
我嘴角的燎泡好了又长，村里人的嘲笑也越来越明显。
但凡有人问到我面前，我总会回一句：
这书，我读定了！欠费都要去读！
真到了收拾行装的时候，我又开始胆怯了：
学费都不够，学校真会让我读书吗？
妈妈坐在我身边，叹息着，塞给我一沓皱巴巴的零票子。
抽出了其中最大的一张五十，她将剩下的零钞递给了我：
“拿这些钱，去学校看看，完成个念想，就回来吧……”
说完，她还往我的破书包里，塞了一瓶酱菜。
“钱省着点花，都怪妈妈没本事……”
捏着这沓零钱，我的心里感慨万千。
前世我死后，唯有她真正伤心，但是也并没有拦着爸爸和奶奶找唐家要钱。
我明白，她也爱我，只是没有爱弟弟多。
我没法怪她，要怪，只能怪这个愚昧的山村，让所有的爱，都有了枷锁。
所以，我一定要走出去。
我的内心坚定起来。
8
开学那天，我起了个大早。
奶奶堵在我门前，死活不放我出门：
“你哪里来的钱读书？老二媳妇儿是不是偷偷塞钱给你了？！”
“夭寿咯，你们这群吃里爬外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们。”
说着，就要上前来搜。
我死死抱着我的破书包，她蛮横地抓住我，又扯又掐。
很快，我的手上脸上，就全是指甲印子。
妈妈抱着金宝出来拉架，冷不丁也被奶奶扇了两个大嘴巴子。
“我还没死呢！我倒要看看，谁敢把老李家的钱，偷拿给一个外人！”
绝望在我心中蔓延。
这个家就像是一摊沼泽地，人人都想折断我的翅膀，将我拖入深渊。
“住手！”
关键时刻，一向沉默寡言的爸爸站了出来。
他说：“我们没给她钱。”
“她自己挣那点够什么？等她出了家门，撞了南墙，就晓得回来了。”
说完，拉着奶奶，头也不回地进屋。
我捏紧拳头，独自踏上了去县一中的路。
暗暗发誓：你们都看不起我，我偏要读出个名堂来！
9
我如愿踏入一中，成了一名欠费生。
进校就有摸底考试。
我考了班级倒数第一，年级1503名。
全年级一共1519人。
我这个成绩，比好多自费生还不如！
发卷子的时候，班主任阴阳怪气：
“欠费也就罢了，成绩还拖后腿！”
“你真是自己考进一中的？”
我捏紧拳头，却百口莫辩。
班上根据成绩选位置，我顺理成章坐了最后一排。
身高垫底，成绩垫底，还欠费。
十五六岁，正是自尊心强的时候。
我在教室的每分每秒，感觉都是在煎熬。
我深深理解了爸爸那一句：等她头破血流，自己都知道回来了。
我，真的只能收拾包袱，灰溜溜回去那个小山村吗？
10
我不！
穷人，是不能“要脸”的！
我开始厚着脸皮，寻找自己的生存之道。
学习进度跟不上？我问！
老师问烦了，找班干部，找好学生，找各科强的人。
没钱读书吃饭？我挣！
小小年纪，我无师自通了捡瓶子，捡纸板……
一天一块钱，买三个馒头，配着酱菜，我也吃得很香。
同桌陈嘉佳很不理解：
“李盈楠，你这么努力有啥用啊？”
我埋头背书，头也不抬：
“有的时候，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是不努力，我一定会后悔。”
……
终于，第一次月考，我考到了年级1434名。
这是我进校的成绩。
经过一个月不眠不休的努力，我终于，回到了起点。
陈嘉佳看完我的成绩，笑得直不起腰。
笑着笑着，她又抱着我的手臂，细细地啜泣起来。
少女的心思，六月的天，真的是说变就变。
她低声喃喃问我：
“有的事，是不是，不光努力就有用的？”
“李盈楠，咱们真是同病相怜。”
11
张大小姐的烦恼，对我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张嘉佳是城里的独生女，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
那时候离婚并不常见，父母的感情问题，自然而然影响到了张嘉佳。
从小成绩优异的她，不仅中考落榜，花钱进的一中。
还因为缺乏父爱，她早早情感萌动，喜欢上了校园风云人物谢敏。
谢敏是重点班的尖子生，虽然来自农村，但是成绩优异，是一中“抢”来的生源。
他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深深地吸引着娇花一般的张嘉佳。
然而，不论张嘉佳如何大献殷勤，谢敏都是一句：
“别妨碍我学习。”
看着眼前不谙世事的花季少女，为了懵懂的爱情愁得茶饭不思。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给她讲农村生活：
讲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讲一年四季做不完的农活；
讲碎嘴子的七大姑八大姨，讲省钱不去医院，在家生孩子的可怕之处……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早已止住了哭泣：
“那，不会疼死吗？”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会。”
她吓得一个哆嗦，扑进了我的怀里。
“佳佳，我和谢敏这样的人，只有拼尽全力，才能逃离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命运。”
“而你，真的想嫁去那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