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绣娘,用一针一线的血汗钱供夫君科考。
终于六年后,夫君连中三元。
一朝得见圣颜,在金銮殿一鸣惊人,蒙天子厚爱,赐婚公主。
十日后,恶婆婆假面丈夫逼我和离,在我穷困潦倒被扫地出门时。
公主十里红妆凤袍霞帔嫁给前夫,用脚踩在我的脸上,不屑道:
“你这种升斗小民,这辈子还是多多积德,下辈子投个好胎,别痴心妄想驸马了。”
投个好胎…投成公主算嘛?
1
听闻赵祁高中的消息时,我停了手中忙了十旬有余的绣活,多年绣花导致有些花的眼一下子泛满了泪花。
紧接着,我听闻,天子赐婚公主给我夫君赵祁的消息。
一时间,大喜大悲,我竟迷迷糊糊晕倒在地。
意识迷离之际,我听到耳边聒噪不止,“儿啊!她这眼也花了,动不动就晕了!身子骨也差,你看六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现儿你高中了,圣上给你和公主赐婚,这是咱们家八辈子都难得的福气,不如把她休了吧,给公主腾位置……”
我心中委屈难捱,睁眼对上赵祁,只见他冰清玉洁不带一丝表情地立在床边,身旁喋喋不休的婆婆依旧没有停嘴。
对于赵祁人淡如菊的表现,意料之中。
赵祁不同于他市侩的母亲。
他的性子是极儒雅的,中原有句话讲:“温润如玉”,大抵便是形容他的。
他张嘴闭嘴便会是“之乎者也”。
而我却是个天生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对这些文墨不通。
2
赵祁见我醒来,踌躇了一下,伸手拉我。
只见婆婆撇了撇嘴,使了下眼色,留下句,“快点腾位置!别让有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污了公主千金之躯体。”便摔门而出。
赵祁拉我的手顿了顿,“我娘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对我的付出不易。
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我功业尚在浮潜之时。
媛媛,你也知我并非薄情之人,只是眼前……大局为重啊。”
他从未一口气同我说这么多话,看着滔滔不绝的他,我竟觉得异常陌生。
而平日叽叽喳喳喜欢说个不停的话,一言不发。
原来人心碎到了极致,会是无言。
他见我不语,语气放缓接着道。
“媛媛,我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之人,女子三年无所出本就失德。
等我娶了公主后,给你个妾的名分吧。
保你后生无虞。”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歉意。
七月烈阳,我竟惊觉犹如深冬寒意入骨。
曾经心中的布衣少年终究是变了。
“和离吧。”我缓缓说道。
“不行!你在京都早已举目无亲,同我和离后你去哪里?”他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伤感。
我望着他的脸,甩开他抓紧的手。
“人总要向高处走。
从前我们相互扶持,你卖字我卖绣红,现在你高中状元,自然是配不上。”我情绪失落的答非所问。
“那你去哪里?”他见我未回答,继续追问道。
赵祁的眼睛有一丝猩红。
我转身背过去不愿再说。
“媛媛,如今我高中了,做我的妾不亏的。
我会庇护你一生一世的。”
听到身后的人叹了口气,起身离开,我才将眼泪流出。
三年无所出便是我们女人的过错…………原来这中原如此吃人。
没想到温润如玉的赵祁竟也会将此当作理由。
如果我有所出的话,恐怕又是别的由头说服我做他的妾。
他恐怕还以为让我做妾是莫大的荣幸。
可惜草原女儿不稀得。
3
我昏昏沉沉睡了几日,还未清醒,耳朵突感一阵撕裂的疼痛。
市侩嘴脸的婆婆恶狠狠地揪着我的耳朵,右手拎着她收拾好的包袱。
“桌子上放着我托人拟好的和离书,那天我都听到了,你亲口说同意和离了!快签字滚蛋!别在这装什么柔弱赖着不走。”
她可能忘了我虽文不成,但我武就。
三年多了,我从未使过内功,突然使力,下手略重。
一掌将这个恶婆婆打倒在地,口吐鲜血。
“你……你竟敢打我!”说罢,她便晕了过去。
我下意识想去察看她伤情,但一想到这些年她对我的搓磨,便径直越过她草草签了和离书拎着包袱离开了。
反正也死不了,最好残了。
好久没用武功,我都快忘了我是公认有史以来草原上武艺最强的公主。
是时候回我们大蒙了。
4
十日后,十里红妆,凤袍霞帔。
火红的灯笼一路从皇宫蔓延到了新赐的赵府。
路边人群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人太多了,严重影响了我的归途,也似乎我存着几分想要看到新婚场景彻底死心的可能。
等了约莫半炷香,便看到多日不见的赵祈。
曾经的布衣少年披上了红衣怒马,清冷的面庞更显富贵。
真是红气和金子养人啊。
难怪他认为让我做妾是我的福分。
红色的彩绣花轿中坐着娇艳欲滴的大平国公主。
人群看到公主都忍不住惊呼公主的国色天香,直夸二人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忽然,身后被人一推,我扑倒在赵祈前,狼狈不堪。
赵祈看到来人是我,立马下马扶我。
我推开他的手,正言:“赵驸马,我们已经和离了。”
“我还未在和离书上签字遍做不得数。”他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正在拉扯之际。
不知公主随行的丫鬟对公主说了什么,公主被搀扶着下了花轿,走到我面前。
“抬头!”公主轻启玉唇,声音中带了几分愠怒。
“贱人!公主喊你抬头!”旁边公主的丫鬟见我没理她的主子情绪激动地赶上前来正欲扇我一巴掌,被我接住。
“我们已经和离,公主不必再挂心我们的过去……”我不卑不亢地起身说道,忽而,目光被她衣袍袖口处的凤凰刺绣吸引。
这种十字绣法是我们大蒙特有技法,尤其在末尾处我通常不同于大平国将针脚藏在布料内侧的含蓄,而且选择张扬地将线尾置在布料外侧坠一颗小小的珠子。
这婚服的确是我绣的。
我记得接这婚袍的活计是去岁冬日为给赵祁一家添置新的冬衣,赶了整整三月有余,甚至被绣坊克扣了多大半银子。
我正欲同绣坊据理力争,赵祁劝我不要让他的名声有污才作罢。
“扑哧”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命运弄人。
他赵祁新妇的婚袍竟是出自我手,我是给这位公主又腾位置又绣婚袍啊。
公主不懂我内心这般活动,见我突然嗤笑,神情不悦。
旁边的丫鬟小厮均很有眼色,将我推倒在地。
尊贵的大平国公主走到我身边,一脚踩在了我的脸上。
不屑道:“你这种升斗小民,这辈子还是多多积德,下辈子投个好胎。
别痴心妄想驸马了。”
说罢,几个小厮连拖带踹地将我拖到路边。
我瞥到赵祁仅仅是在公主踩我脸时欲拦还止,紧扣手心。
三年的相守,在我受辱时只能如此,真是一个缩头乌龟。
我躺在路边,看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远去,一派喜庆。
时不时人群中有人看我几眼,有鄙夷、有同情、有不屑、有看戏,但无一人敢上前扶我。
皇父说的对,大平国人最是凉薄。
这叫什么来着?明哲保身。
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公主是吧,公主也有亡国公主和盛世公主之分吧。
我想你很快就是前者了。
起风了,大平国灭国吧。
5
一路颠沛流离。
我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银子买了匹跛腿的马。
它跛着腿,我破着衣,我们倒是相得益彰。
一路上的景色于我三年相比,已大不相同,出了京都,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在京都的关卡处,卡关的守卫们见我穿着破烂却是出城,有些讶异。
一边放我出行,一边啧啧地嫌弃说:“好不容易混进来了,又要出去,你这种难民出去就别进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布衣,被当作难民情理之中。
大平国……怎么会乱到这种程度。
一年前,我收到父皇密信,自从两年前大平国断了同周边国家的绢马贸易,致使我们大蒙这种草原国家在冬季便极为难捱。
骨子里的热血逼着父皇励精图治、养精蓄锐,准备用铁血的战马驯服这个目中无人的国度和他傲慢的新帝。
而我,因为在赵祁身边,对大平国还抱有一丝希冀,试图希望夫君高中有一朝可以面圣和平解决贸易问题。
毕竟和平解决总能少些残酷的战事,一将成万骨枯,我总是更关怀那死去的千千万万士兵和破碎的家庭。
然而,现实总是分外残酷,和平解决早化为泡影。
大平国的新帝不仅对周边国家残酷,对自己的子民也如此冷漠,天下苦其久矣!
我走在回大蒙的路上,越向西越荒凉动乱,白骨遍地,百姓易子而食。
三年前,却并不是这样的……
6
那也是我初识赵祁之时,我受父王命令借贺新帝登基来中原通商。
那时,中原富饶极了,可谓“遍地是黄金”也不为过。
一路上我东张西望好奇极了,一路上绢马贸易极顺,不多时我们一行人马便得了50万匹绢帛。
我们哼着古老的歌儿,兴冲冲地赶赴到了京城。
对于京都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没有马鞭训不服的烈马。
而沈坤则在路边卖字,剑眉星目,一身月白色布衣却难掩其超俗气质。
我被面前男人的美色媚到了,吞了吞口水,拉着阿蛮便上前搭讪。
一张砚,下面压着几张薄宣纸。
宣纸上却未书一字。
我假装很有学识的样子同面前这位白面书生说道。
“有美人兮,美目盼兮……”我结结巴巴地背着刚学不久的形容美人的诗句。
奈何最后句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有些嗫嚅地低下头。
“巧笑倩兮。姑娘可是想代写此句?”眼前的布衣少年目光清澈。
那一瞬间,犹如天神救世,久旱逢霖……
我学着中原女郎般害羞颔首点头。
他提起笔,宛若游龙,勾勒出了一幅画,我定睛仔细辨出这幅“画”是刚才那句诗。
怎么会有人将字写得像画一样……我感慨万分。
同我一道的阿蛮上前麻溜地掏出十文钱结账,准备拉我离开。
我不舍地正欲发作,阿蛮低头俯在我耳边说道:“公主,切不可忘记马上要错过贺新帝登基的吉时了。”
我麻利地收起那写好的纸,摆了摆手便佯装潇洒离开,其实余光瞥他许多眼。
布衣青年冷峻的神色并未有一丝不同,他默默地将阿蛮给他的十文钱收好,我想我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路人吧。
7
我被打扮成了小厮随行,并未以公主身份面圣,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做法是多么明智。
我们派来的使者阿图察能言善辩。
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合,那些吉利的话便像珍珠一样不懈地倾吐出来、滔滔不绝。
我在一旁听得直想打盹。
只闻圣上和阿图察相谈甚欢、表情和蔼。
应该此次面圣没什么问题了,这皇帝一看就极好相处。
结束后,我随着人群打着盹离开了皇宫到了客栈,阿图察却带着一封信面色凝重地拉着阿蛮和我说着速回大蒙。
我不解,阿蛮也不解。
只听他边推我们上马边喃喃不休道:“圣心难测、圣心难测。”
上好的千里马识得归途,只要我在马背上昏睡个七余天便可直抵大蒙。
但趁夜色,我背着阿蛮偷偷潜回京都。
毕竟有血有肉的草原儿女怎会做出丢弃同胞独自返程的事呢?
更何况我是公主。
我一定要带他们平安回大蒙。
8
阿图察分析的果然不错。
客栈被官差包围。
阿图察倒在血泊中,他看到了人群中惊慌失措的我,轻轻地用手比了“不要过来”的手势。
我看到客栈里的绢帛尽数被收缴,围观的人群纷纷摇头。
“恐怕和大蒙的绢马贸易要结束了……这个使者真倒霉,新帝也……”人群中有好分析者滔滔,但提及新帝,他不敢多言。
我内心编排新帝:两面三刀、蛇蝎心肠。
对汉文的了解只是初入门的我,想到了这些词。
面对同胞惨死眼前的画面,我心中郁闷难捱。
大蒙此次派出的使者团大大小小共48人,除了同我一起遁出的阿蛮、死去的阿图察,还有许多正在被官兵压着准备处死的同胞。
我一时激愤,正欲向前,背后却被人一击,天旋地转倒了后去。